搞文艺书摘的小号:柠汁三文鱼。狡兔三窟,AO3:chestnut_cyn28;wb: 优汁良鱼。

[GGAD]生之欢愉(上)

Summary:非典型三强AU小甜饼,一半是学畜AD和浪子GG腻腻歪歪偷情史,一半是布斯巴顿及周边地区旅游指南。上篇9.5k字,共三篇。

  ⚠️不接受纯表情或纯催更类信息的评论,感谢好意,不过看到会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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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白日梦(Rêverie)

 

      啄木鸟报时钟又响了。盖勒特眯着眼觑了觑表盘,翻身跳起来冲进盥洗室。两分钟后,他回到房间,指挥散落一地的内衬、硬领、马裤和靴子各就各位,一寸寸覆盖自己精瘦结实的身体,随后走到镜子前,用顺发剂打理起齐肩的金发。阿不思倚着靠枕,连打了一串音阶式的哈欠,眼皮耷拉着。

      “你还能赶过来吗?要不多休息会儿吧,校庆日一向没什么意思。”

      “我要去,”阿不思说,“我要看你放飞德姆斯特朗之鹰。”

      “那么你得抓紧了,”盖勒特凑过来,在阿不思的嘴唇上啄了一下,“那只鹰只在正午时分起飞。”

      他朝阳台走去,拉开纱帘和橄榄绿的木百叶落地窗。在铺天盖地的阳光中,他攀上铁栏杆。

      “你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盖勒特举起双臂向后一仰,跌入空气中。阿不思披了件长袍追到阳台。担忧自然是徒劳的:盖勒特安全着陆,向他送出一个飞吻后朝雪山方向飞奔而去,留下一串长长的笑声。阿不思目送他沿着棕红色的石板路上坡,跑过小镇广场,悬挂着鸢尾花盾徽的钟楼,集市上的魔药铺、神奇宠物铺和占卜摊,消失在街道拐角,一路冲得太快,引来不少路人对他的背影指指点点。隔壁餐厅老板认出了他,扯着破锣嗓问自己的妻子:那个人有点像德姆斯特朗的勇士,该不会付不起房费,才这么偷偷摸摸跳窗吧?出于好奇,他们抬头望向阿不思所在的窗台。阿不思捧着微微发烫的脸颊躲回了房间。

      他还有的是时间。盖勒特催他赶快行动时,阿不思不愿拆穿这是因为对方才十六岁,还不能合法幻影移形。话说回来,今天原计划是和米勒娃去图书馆珍本室查资料。他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失约了,可距离第二个项目还有两个月呢,远不必为此心急。全身的酸软和困乏将他赶回床上,用盖勒特落下的一件亚麻无袖衫当作罩子,过滤掉脸上过量的阳光。在它的保护下,他的眼睛转向报时钟,它的摆锤在开裂的橙红色墙漆上投下的影子,边桌果盘里的银水果刀和切半的柠檬——它从昨夜就开始从洋甘菊茶里,也从盖勒特的指尖逸散出清香。他尤其喜欢那扇半掩的落地窗,微风从缝隙里漏进来,让人感觉既像是睡在露天,又像是躺在一个安全的盒子里。他屈从于睡意,又做了几个美梦,其间巡游至楼下的马戏团也没能将他吵醒。

      太阳快升上山顶时,他回到了布斯巴顿城堡前的钓桥上。

      钓桥架在深谷河流之上,足有两百尺高,从这里俯视结冰的河流和红石滩,难免会感到眩晕。所以阿不思喜欢往前看——这座位于比利牛斯山谷间的中世纪城堡总是让人愉悦。它比霍格沃茨城堡大得多,能容纳整个南欧地区的学生,东西两面各连接着一段两千年前的堡垒残垣,仿佛两条张开怀抱的手臂。不同于苏格兰城堡深灰色的厚重石墙,它泥土色的外墙似经过阳光反复打磨,圆形塔楼的尖顶则是柔和的蓝,像是飘飞的丝绸。他还记得到达那天是深秋,枫叶为山谷蒙上了一层深红和金黄的幕布,转眼临近圣诞节,红的帷幕落下,黑白的布景升起,积雪和断裂的松柏阻断了大道,低年级学生不得不借用飞马专车下山,才能去更温暖的山麓小镇找乐子。

      他和几辆马车擦身而过,穿过城堡大门、前院和中庭,遇上一群快步小跑的同学。显然,他们都和他奔向同一个目的地。出了庭院继续往后山走,在蜿蜒的山谷小道尽头,能看见一座露天圆形剧场。这里原本是冰川侵蚀山岩形成的阶梯式洼地,年生日久,冰川消失,这四面环山的凹地留了下来,经学院创始人改造,成了举办重大戏剧和庆典活动的场所,还兼作魁地奇球场。一到此地,德姆斯特朗斯的捷潘诺夫校长便预订了今日剧场的使用权:这是一年一度的校庆日,正当远离故土,校长更想展示德姆斯特朗的风采。

      前排让布斯巴顿的学生占满了,空气里闪动着又快又伶俐的法语,云雀翅膀般难以捕捉。文达·罗齐尔坐在最前排,让台上台下的男孩们都饱足了眼福。她扬着下巴,挑剔地巡视着场内观众,只对阿不思微微颔首致意。她是代表布斯巴顿的勇士,自称对证明自己的才华和勇气毫无兴趣,这次不过是想为家族挣点荣誉,也借机认识一些大人物,为毕业后的魔法时尚事业积攒人脉。火焰杯选出勇士当天,她主动对自己的两位对手说“以后在法国有需要时,尽管联系我”,暗示可以分享她听来的比赛机密。尽管知道作弊是这项比赛的传统,阿不思还是为她的坦诚震惊。他衷心希望布莱克校长别太没用,逼他去动用她这信息渠道,怕自己对她的人脉价值太低,无法报答这份人情。

      阿不思在第五排找到了米勒娃为他留的座位。她低声埋怨他爽约,一边塞给他一只黄铜望远镜。

      “他们看上去像一群冰雕,”米勒娃说,“半个小时了,几乎一动不动。”

      她说的一点不错。在欧洲三大魔法学校中,德姆斯特朗最崇尚严苛的纪律。为了庆典,学生们统一换上了红色礼服和毛绒斗篷,三十人排成整齐的五行,由两边的学生举校旗和盾徽。山坡和树林的雪顶反射着刺眼的光线,寒风吹得旗帜猎猎作响,而这些人肃穆地静立着,压根不把南欧的冬天放在眼里。盖勒特站在第一排最左,一眼便分辨得出——只有他一个人拒绝戴上臃肿的毛皮帽子,金发在风中作乱。每隔一会儿,他就要拨开眼前的额发,让整张俊脸享受阳光直率的亲吻。

      阿不思平移望远镜,对准剧场中心略高于人的石柱。石柱顶端站着一只鹰,通体漆黑油亮,背脊至尾羽的部分却有条肖似箭头的金色纹路。据说这珍禽智慧非凡,可以预知英雄的出生和灾难的到来。它拒绝被人类驯化,但和德姆斯特朗的创始人家族关系亲近,常在城堡上空徘徊,成了学校的图腾。校庆日这天,学校通常会选择最优秀的七年级学生来对神鹰表达尊敬。然而既然火焰杯里蹦出了盖勒特·格林德沃的名字,年龄就不是问题了。无人对放鹰的人选提出异议。校长很乐意给这百年难遇的天才加上更多光环,为三强赛的评委们留下深刻印象,剧场里的人也不只是为神鹰而来。斯捷潘诺夫清楚这一点。面对满场兴奋的低语,他简略回顾了校史传统,早早请出今天的主角。

      观众席倏尔恢复安静。被点名的盖勒特走到石柱前,向金背黑鹰深深鞠了一躬。他从校长手中接过一根生命之树[1]的树枝,贴着手臂平放在胸前。黑鹰接受了这庄重的友谊,一个振翅落在神圣的枝条上,轻轻啄着盖勒特左手的黑色皮手套。它在枝条上栖息了一会儿,金发男孩梳理着它颈项处的羽毛,用两块肉给它喂食。有一阵子风停了,剧场里万籁俱寂,人们屏息注目黑鹰啄食和吞咽,像在接受一场神秘的催眠。当他们彻底失去警觉心,盖勒特突然把空出来的手举到嘴边呼哨,声音恍若凄厉的恸哭,从剧场荡开至山坡上的松树林。山谷苏醒了,松风发出回应和邀请,黑鹰从盖勒特的手臂上跃起,扑向松林,振动的尾羽从空中洒下点点碎金。又是一声呼哨,它不知从何处俯冲下来,再次落在盖勒特手上,嘴里叼着一条深绿色的小蛇。

      观众从望远镜里见证神鹰吞食小蛇,倒抽了一口凉气。盖勒特对此浑然不觉,第三次呼哨——他用力将黑鹰抛向空中,像是自己也要和它一起飞走似的。黑鹰盘旋而上,在半空中逗留了片刻。他向它打手势,喊了一句什么。被选为勇士后,他曾每周去见一次校长单独训练,这就是回报了:神鹰听懂了他的语言,又啄了啄他的手,完成最后一次道别,转身飞向雪山巅和永恒的太阳。

      这场仪式拉开了校庆决斗赛的序幕。斯捷潘诺夫一声令下,校旗撤向剧场四周,场地中央的学生们脱下厚重的披肩斗篷,按照淘汰赛制进行一对一决斗。相对于他们在决斗训练方面的名声,今日北欧客人们算是点到为止,既未炸坏历史悠久的剧场,也未留下难以清理的血迹。盖勒特连续击败了十几个成年学生,无悬念取得最终胜利。校长颁发了奖品,全场为他起立欢呼;透过望远镜,阿不思看见他那双异瞳如鹰隼捕捉猎物一般,精确地落在自己的这一小片看台上。他感觉五脏六腑开始焚燃,简直想跳进剧场中央,举起盖勒特的手,向所有人宣布这是属于他的勇士。

      他勉强抑制住这股冲动——他想,至少得等到第三个项目结束那天。

 

                                                 *    

 

      要让阿不思形容这一切的开始,他会说:再自然不过了,如同黄油在热锅里融化。

      到达法国那天起,盖勒特就是关注的中心。从一开始的德姆斯特朗“近卫军”(埃菲亚斯送的外号)到后来的“格林德沃支持者俱乐部”(她们私下确实这样自称),他的身边总是围了一群人。他演示自己发明的咒语,在走廊上就所有话题高谈阔论,被人指出错误也无所谓。他走进阿不思的教室旁听,扰乱心神和课堂纪律,事后却解释说自己只是想知道英国的教学有何不同;一旦对这堂课失望,他就神游天外,在羊皮纸上涂涂画画;教授发现他的小动作,他又笑嘻嘻地道歉,重新摆出专注的表情。同学们有多喜欢他,教授有多纵容他,身边的朋友就有多不服气。埃菲亚斯就说,瞧那个德姆斯特朗的勇士,他眼里是不是只有自己?他们怂恿阿不思“露一手”,给那家伙一点厉害瞧瞧。阿不思可不愿意出这个风头,为了避免可能发生的种种尴尬,他能躲则躲,尽量不在人堆里和他碰面。

      十一月中旬,霍格沃茨和德姆斯特朗的男孩们在镇上妖精的酒吧办了一场异乡人联谊会。照埃菲亚斯的话说,他们只是看不过格林德沃的样子,和他的校友并无冤仇,不必扩散敌意。天花板低矮的木屋里站满了高大的北欧人,空气仿佛被挤压得红肿燥热。学生们轮流站到中间,吞下一口带有微量吐真剂的血橙伏特加,向众人讲述自己最刺激的冒险经历。有一个人吹嘘自己曾和美人鱼接吻,却在被追问美人鱼样貌后张口结舌,在哄笑声中被赶下来。又有一人讲述自己如何从马人的弓箭下逃脱,编造完整个故事后才揭露真相:自己压根没进过禁林。他赢得了喧天的掌声。盖勒特还不能在公开场合饮酒,半个月来第一次有了形单影只的感觉。他端着一杯接骨木果汁,状若轻松地走到阿不思身边,问道:

      “听说你是这方面的专家,能给我讲讲消失症吗?我小时候还以为它是伤心虫造成的……”

      阿不思被这一番话弄得云里雾里。

      “唉,”盖勒特掐断自己冗长的独白,“看来这个搭讪的理由不好。”

      “搭讪?”

      “我已经没辙啦,你总是躲着我。那天勇士接受采访后,前天在中庭,还有昨天在花园里,我想和你说话,你都假装没看见我。”

      “噢,”阿不思为自己的怠慢道歉,“我确实没看见。我是说,你身边人太多了,挡住了视线……”

      他意识到自己的借口有点蠢,因为盖勒特毫不留情地笑了。

      “那得怪我不够显眼,”盖勒特说,“不像你。”

      几分钟后,他决定和盖勒特一起溜出酒吧,开始属于自己的一段冒险——那跟他们即将面对的危险项目不同,只是坐在台阶上,借着夜色的掩护闲聊、争论和相互注视。阿不思忍不住真的讲起了消失症的成因。来法国之前,凭借对这一病症的研究计划,他刚成为最年轻的尼可·勒梅奖学金获得者,打算毕业后直接留校任教。吸引他跨越英吉利海峡的不是荣誉本身;他参加比赛,除了为增长见识,更主要是想用这笔奖金补充研究启动经费,对此志在必得。盖勒特在一旁听着,夸赞阿不思是他见过最聪明、最特别的人。

      “你呢?”阿不思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你有什么打算?”

      “奖金吗?我想出去走走。”

      “全部五百加隆?这也太多了吧。”

      “差不多吧。这笔钱足够环游世界了。我想先去美洲拜访佩奥特魔法遗迹,再去非洲看看月亮山。如果这趟旅程和预想的一样有趣,我就不回来上学了——毕竟,”笑意从他的嘴角蔓延到脸颊,“谁在乎那张毕业证?”

      金发男孩继续解释:他不喜欢所有需要毕业证的工作。留校教书一年,就会忍不住炸掉那些没本事又爱添乱的小崽子们的宿舍;魔法部是一群饭桶,与他们为伍会让自己漂亮的金发脱落,变得像个中年离异的贿选政客;傲罗成天为了针眼大的事发逮捕令,只怕自己能违反的规定比犯人更多呢;神奇动物学家长期不和人类打交道,会变得饥不择食,对毒角兽跳起求偶舞……总之,他对未来没什么打算,决定先四处走走。

      “我可不能把奖金让给一个享乐主义者。”

      “让我们听听,这是哪里来的小学究,十八岁就把自己锁在学校里?”盖勒特嚷嚷道,“尼可·勒梅是个几百岁的老妖怪,他不在乎你这两年能研究出什么。”

      他说“小学究”的时候,一对含情的异瞳像是将人看穿了。此前的躲闪都无济于事,盖勒特是一个夏日午后的白日梦,谁能不为他动心?何况他还有惯于被爱者的直觉,知道何时该跨过友好距离,何时阿不思的内心最为坦荡,能接受克制的亲吻和触碰。他们互不相让,一路相互调侃着回到城堡。按照这类事的惯例,盖勒特邀请阿不思去德姆斯特朗的大船上“喝茶”。他们蹑手蹑脚地踩着舷梯上船,为了平复过快的心跳,阿不思一间间数着船舱门上的圆形格子窗,盖勒特在前面牵着他,用蜷曲的手指扣他的掌心。远远看见斯捷潘诺夫校长到甲板上活动身体,他连忙躲进储存救生艇的杂物间,直到进入盖勒特的船舱,他们还在为这点小聪明乐不可支。那天晚上……他还记得月光下湖水的细浪一遍遍拍打着船身,留下无数银白的细沫。从那以后,他感觉一直在晕船。

      盖勒特本来恨不得接受公开采访,让两个勇士的风流事迹占满《尖叫石像鬼报》头版。但第二天醒来,阿不思变得冷静多了。他仔细盘算,认为勇士们走得太近,会有串通作弊的嫌疑,布斯巴顿校长布朗歇夫人说不定会对法国和欧洲魔法体育司施压,要求取消他们的参赛资格。这项赛事的历史上写满为胜利不择手段的案例,即便他和盖勒特坚持公平竞争,从不谈起比赛的具体情况,这套说辞也很难打动法国人。文达无所谓荣誉,布朗歇夫人可不是那么回事。他几乎可以肯定,她是他们中最早得知第一项内容的人。

      盖勒特被说服了,而且很快从这地下恋情中找到了趣味。他会站在图书馆的书架间,假装寻找某个孤本,以便隔着空书架与阿不思十指相扣;又或是走到霍格沃茨的学生中间,严肃宣称找阿不思有事——两人并肩走向无人的魔药教室,一路上盖勒特还故意高声评论阿不思新发表的论文,抛出一堆令路人费解的术语,阿不思配合地点头,说他的话带来了“相当大的启发”——如此大费周章,只为在一堆旧坩埚和玻璃罐子间,在上课铃响起前偷一个吻。他享受一次次编织借口推脱同伴的邀约,等待大伙儿出了城堡,才通过一条林间密道和阿不思私会。想起那些在旅馆、在落满枯叶的隐蔽小径中耗去的时光,在吻和喘息间摇落的树影,阿不思时而觉得自己像个拾得宝箱的穷人,为这过分的奢侈惶恐。盖勒特笑他不能安心接受年华的馈赠:

      “我的学究先生,如果你还不会好好享受快乐,不如趁早认输,我拿到奖金后,我们一起走,反正那笔钱也够两人花一阵子了……”

      阿不思还有足够的理智——如果可以称为理智的话——拼尽全力比赛。在第一个项目里,他们的任务是抢先通过一片密林沼泽。阿不思没费多少力气制服一池沼泽挖子、伏地蝠、马形水怪,赢得了马人的信任,让他们带他抄了近路。结果一走出遮天蔽日的榉木林,他就碰上灰头土脸的盖勒特,两人几乎站在同一条线上。他们都开始没命似的狂奔,用树枝和尘土为对方设置障碍。终点近在眼前,初冬的冷空气灌进肺里,呼吸嘶嘶作响,喉头冒出了一点淡淡的血腥味。最后,他用一个轻身咒让自己飞过了终点线,感到此生从未有过如此畅快的时刻。

      他当然会享受快乐,这和获胜并不冲突。

 

                                                 *           

 

      距离平安夜不足一周,室外气温骤降,霍格沃茨的学生夜里几乎足不出户。自然有人交上了新朋友,被邀请到城堡或大船里下巫师棋或夜谈,但这座树屋毕竟是不可替代的,是他们在异乡的家。尤其是听到几个南欧女孩嘲笑它内部设施太过“简陋”,英国人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更不愿在别处过夜了。

      阿不思也觉得树屋很好,结合了十五世纪校长菲利达·斯波留下的植物学知识和最高深的变形术。到达的那天,一颗巨大的种子从花园空地的土里冒出头,迅速长成五十尺高的大树。每一根树枝上又生出新的节疤和枝条,编织成三十间独立的木屋,从上到下挂在最粗壮的几根枝条上,像一盏盏灯笼在风中飘摇——那只是错觉,其实它们和石头堡垒一样坚固。随着大树牢牢扎根于土壤中,树干底部开了一扇弧形大门,从中走出霍格沃茨的学生代表。阿不思走在最前面,迎面撞上一片诡异的寂静和迟来的欢呼。他知道他们成功了,奉献了一场令人瞠目的演出。

      阿不思喜欢的恰恰是每间树屋都十分小巧,在里面能呼吸到恰到好处的人的气息。这里也有一间公共休息室,即围绕大树主干建成的木屋。它的中心是一个玻璃火炉,墙边的书柜、长椅是树干直接变形而成,还保留着年轮纹理,椅子上摆放着花花绿绿的羊毛软垫,因而有个法国姑娘笑话他们活得“像一群矮妖”。无论如何,阿不思还是感谢主办学校慷慨地让出了花园一隅。这座花园的形状像是嵌在山间的星星,植被四季不谢,中心是尼可·勒梅捐建的喷泉,昼夜喷出金色或银色的涓流。每两条小径的交错处,都安置着一尊神奇生物造型的大理石雕塑,其中一只独角兽雕塑很爱伏低身子,摆动脑袋,长角扎坏过不少学生的校袍。这样的环境免不了成为学生们的情爱圣地。两个月来,阿不思就在树屋窗口见证过三次求婚。

      晚餐后,休息室里最为热闹。阿不思在角落里写着家书,绞尽脑汁为妹妹描述传说中“欧洲最美的学校”,回答妈妈对项目危险性的过分担心。一旁的米勒娃正在研究一本魔法建筑学杂志。她加入了“变形术建筑学会”,每周有两次活动,练习画图和制作建筑模型。布斯巴顿丰富的课外活动名不虚传,连编织小组的名单上都有超过十人,他原本很想报名,但为了能经常见到盖勒特,一狠心加入了戏剧俱乐部,主要工作是改造布景和声效。没过多久,阿不思就发现要在两人常见面的场合假装不熟并不容易,心里暗暗后悔。

      对面的长椅上,几个女孩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上午镇上的集市和马戏团演出,从中不断冒出盖勒特的名字,让阿不思难以集中注意力。她们故意压低了声音,因为在第一项结束后,埃菲亚斯抗议她们给别的勇士欢呼声太大,这是对阿不思和霍格沃茨的一种“背叛”。后来,无论阿不思如何解释自己并不生气,她们都用一种同情和理解的神色看他,为表安慰,还提出了“霍格沃茨第一,友谊第二,格林德沃第三”的宣言。

      “她们挺喜欢盖勒特,”米勒娃将脸藏在杂志后,“克里斯汀在打听他是否和人订婚了,毕竟表面看来,他在这边还没有追求过任何人,不太正常。”

      “什么?”

      “德姆斯特朗只收纯血学生,克里斯汀父母都是麻瓜,可能对纯血家族有一些想象……比如喜欢近亲通婚和未成年订婚,疯疯癫癫的。”

      “她想象的也不算全错,”阿不思压低声音,“不过盖勒特应该没这种麻烦,他的家族这一代只有他一个……没有维护血统纯洁而疯狂的条件。”

      “说起来,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有任何……呃,承诺吗?”

      阿不思缓缓明白了她的意思。

      “当然没有……不过我现在感觉挺好,真的。”

      米勒娃露出困惑的神色。作为阿不思唯一的倾诉对象,她对他们的行径颇有微词,几次委婉暗示过阿不思现在的作风太“法国”——在她的词典里,就是放浪的意思。见她又一次欲言又止,他只得解释道:

      “我们之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想,他是……那样一个人。”

      “那样?你是说对感情不负责任的浪子?”

      “不,不,没那么夸张。但你知道,他打算用五百加隆奖金去环游世界,一分不剩。五百加隆!都用来四处游荡上!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阿不思咬了咬嘴唇,“也许离开法国后,我们就没法继续了……”

      “所以,”米勒娃恍然大悟,“你担心你们性格不合,所以不敢做长远打算?”

      “差不多吧。事情发生得太快,我还不够了解他,得再观察一段时间。”

      两个月来,米勒娃难得对阿不思的决定表示了赞同。她忍不住说起自己多么为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忧虑。她一度认为盖勒特只是想玩弄他的感情,顺便削弱最有力的竞争对手——这有什么奇怪的?她摆摆手,提醒眼睛瞪得老大的阿不思(就像他还需要提醒似的),第一项里他们只是平分,阿不思的处境“非常危险”。这项赛事的历史上充满不正当竞争,正如他所说,奖金可是一大笔钱,足以引诱很多人尝试些怪招。最让她担心的是,前几天勒梅来信邀请他去巴黎做客,他竟为盖勒特的生日而放弃了这次机会,“感觉世界只会绕着那小子转”。经她这么一说,他确实感到羞惭,好在她自认已尽到友人的义务,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

      “那你知道他和谁去舞会吗?”她又问,“你真的不在意?”

      阿不思耸耸肩。他和盖勒特之间就舞会达成了默契,他第一时间请求米勒娃友情出演舞伴,两人已经囫囵练习过几回;至于盖勒特会邀请谁,似乎不是他该过问的事。依盖勒特张扬的性子,他的舞伴准得面容姣好或舞技顶尖。想到这里,他瞥了一眼克里斯汀,想客观考量她收到邀请的可能性。四目相对,克里斯汀终于发现了阿不思的存在,嘴张成了O型。为了弥补自己前半个小时的忽略和“背叛”,她中断与朋友的交谈,热情地问道:

      “阿不思,你准备好第二个项目了吧?我们对你很有信心。”

      “我……准备得差不多了。”阿不思站起来,心虚地看着米勒娃,“正好,我再回屋里读一会儿书。”

      他与他们道别,顺着旋转楼梯爬上顶层的树冠,回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的瞬间,他被人从背后捂住嘴,一只熟悉的大手包裹着自己的肋骨。木窗紧闭着,盖勒特阻止了他点灯的动作。一串啄吻从后颈落下,他迫不及待转身,在黑暗中,他们变成了两个毫无经验章法的小偷,只能胡乱抓取手边最近的宝物。明明半天前才道别,指尖的柠檬香还在记忆里鲜活着,但他们不过十六七岁,心性最是轻浮,哪怕片刻前的餍足也能变成新的燃料。金属纽扣在反复拨弄后脱落,领口的针线放弃了挣扎,紧绷在腿上的靴裤只褪去了一半。慌忙之下,盖勒特几次没找准地方,他们都紧张得咯咯直笑;等他找到了方向,阿不思的欢愉来得太快,结束时他甚至没有往日的疲惫感,浑身舒展、充实,心里亮着一簇萤火。他从床上下来,在房里摇摇晃晃地转着圈,心里哼着一支不成调的华尔兹。

      “你怎么进来的?”

      没有霍格沃茨的学生带领,外校学生没法从大门进入树屋,而且这个房间窗户距地面足有五层楼高,阿不思首先想到的是骑扫帚。盖勒特修理好了裤腿和袖口,敞露着胸膛走到窗边,将窗户翕开一条缝,像打捞井水一样捞起一条长长的藤。它看上去粗壮结实,足以承受一个人攀附而上——一个精妙的变形术。

      “回来,别站在那儿,要是有人看见了……”

      盖勒特在嘴唇上竖起食指,招手让他过来看。他们顺着及地长的树藤向下望去:一旁的悬铃木树冠上出现了一条波光粼粼的银色瀑布,细看才发现是一位林中精灵的长发。这位精灵坐在树杈上,随性地拨着里拉琴。这是阿不思第一次听清他们的乐音。在城堡礼堂就餐时,精灵们就在一旁伴奏,音乐被闹哄哄的交谈声掩盖,他们也习惯了少年人的无礼,只管自顾自地演奏。此刻,微风拂动着琴弦和树叶,山谷间隐匿的千万种生灵一齐颤动着,如同涟漪的追逐嬉戏,每一声蚊虫的嗡鸣和走兽的幽咽都精微、妥帖,彼此应和,又不忍相互干扰。他们驻足听了一会儿,盖勒特随手抓起桌上一卷羊皮纸,浏览了几行:

      “你还在准备第二个项目?”

      “你不会已经准备好了吧?”阿不思夺回羊皮纸,那上面有自己的笔记,他还打算严格遵循保密规则。

      “我月初就想好怎么做了。”

      盖勒特不像是开玩笑。他甚至对阿不思的迟钝深感诧异,隔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挂上笑脸:

      “你不会是想故意输给我吧?这样我肯定会带你一起去旅行……”

      阿不思沉下脸。他自认天赋不逊于盖勒特,急智也不应落后太多。月初那几日,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盖勒特算是在眼皮子底下想出了应对第二个项目的策略。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他并不像自己那样投入?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米勒娃的担心并非多余——近日他实在是荒废学业,也很少考虑自己的前途。这么放任下去,可能连获胜的希望都会飞走。他越想越觉得盖勒特要么是来炫耀,要么就干脆是来干扰他做准备的。他扫了眼自己七零八落的笔记,心头涌起一阵焦虑。

      “我还得感谢你呢,”盖勒特丝毫未察觉他的情绪,又补充道,“阿不思,是你的一句话给了我灵感……作为回报,我今天也陪你聊一会儿?怎么样,想不想去林子里散步?”

      阿不思当即下了逐客令。不顾盖勒特抗议,阿不思将他推到窗台上,让他双手握紧粗壮的藤蔓。这时,他想起一个不算重要的问题:

      “你的舞伴是谁?”

      盖勒特被问得猝不及防。“文达。她发现我们的事了,她的几个同学也在怀疑。”他回答道,见阿不思怒目圆睁,赶忙加了两句解释,“她愿意帮忙。你想想,两个勇士共舞,媒体能热闹一阵子了。这是双赢,她扩大了影响力,还转移了对我们的关注……”

      阿不思好不容易忍住了喊叫和叱骂,监督盖勒特用最不起眼的姿态滑到地面,狠狠锁上窗。他才不要什么灵感,只需要盖勒特赶快消失,还自己一个清净的夜晚。

-------------------------------------------上篇完------------------------------------------

 

[1] Norse Yggdrasil,是一棵巨大的梣树,北欧神话中位于宇宙中心的圣树,在《诗体埃达》中有提及。

[2] 给这篇文强行加了点法国元素,从大标题到小标题都是。文题Bonheur de vivre是一幅画,每个小标题按计划都是一首曲子,这次的Rêverie是德彪西的作品,出自一张竖琴和法国弦乐的专辑(French Harp and Strings, 2002, Naxos, 竖琴演奏为Ellen Bødtker),整张专辑都可以当背景乐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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