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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安/冲安]相争的代价(补档)

简介:安室透执行任务时遇上了冲矢昴。

原著1066话后设定,秀哥单向表白过后的暧昧期,一边互相使绊子一边调情。

[警告] 有窒息感觉描写

[补档说明]文是一年前的,自己现在水平也就比这好三倍(好臭不要脸)吧,但这篇文毕竟是第一次做剧情方面的尝试,最近不知为何又被吞了,补个新年快乐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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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这天夜里,东京湾星云酒店可能会发生一起特工窃取非法商业资料的案件,可能有人会被捕,但此刻冲矢昴正安然靠在室内游泳池边的躺椅上,享受着初夏季节的下午茶时光。

      酒店位于俯视海湾的绝佳位置。西面的落地玻璃窗外是一座跨海大桥,不时有几艘船只从桥后的海平线上探出头,不着痕迹地移动着,接受海滨酒店客人自上而下的目光巡礼。东面则是直冲云霄的重重高楼,众星拱月般围着远景里红色的铃木塔。

      冲矢的目光回到窗内。岛津集团包下了整个酒店来办庆祝活动,于是今天游泳馆内的人比平时多,又大多互相认识,导致室内非常嘈杂,他刚刚凑得很近才听清了一位比基尼女士的问题。是的,他在东都大学念书,在做工学方面的研究,过奖了,不算什么人才,平常确实很喜欢锻炼身体。他礼貌地建议女士坐在旁边的空椅子上,尝尝酒店的拼配茶和柠檬挞。女士从善如流,这样他的视野又重新开阔起来,把泳池对角线的另一个人收入其中。

      那个金发男子从进门起就吸引了众多目光。世上的金发有很多种,有的金色散发着钱的味道,有的则贴上了玩物的标签,朱蒂•斯泰琳那种写作大众初恋,克莉斯•温亚德的那种写作金玉其外。这种颜色让人想到阳光、沙滩、正义、自信、欲望、险情,而那个男子游走在所有这些词的边缘,挑战着人的想象。他两下脱去了套在身上的白色沙滩服,露出奶油巧克力色的皮肤和结实匀称的肌肉,像运动饮料广告里的主角一样跳入水中,变换泳姿游了几圈,再从水里抬头时,已经有好几位女士出现在身旁了。他被围在中间,不知说的什么,游泳馆里回荡着他们的笑声。

      同样是来休闲放松,冲矢却只游了两圈就回到岸上,披了一件领口不低的沙滩衬衫,还系上了扣子。即便如此,冲矢身旁的座位还是颇受欢迎。他扶了扶眼镜,端着茶杯啜了一口,夸赞身旁的女士年轻有为,对方似乎有点不高兴。“年轻有为”是这时候最不恰当的形容词。

      金发男子终于越过一位个头娇小的女士瞥到了冲矢。他皱着眉和女士们说了什么,然后一头钻进水里,游到了冲矢所在的角落,双手撑着泳池边缘攀了上来,让人想到礁岸边的美人鱼。冲矢竟有点期待水下的鱼尾了。

      鱼尾一摆,美人鱼完全露出了水面,掀起大片水花。冲矢看到一对湿漉漉的光脚和长着稀疏金色毛发的小腿。他允许自己的目光在那脚指甲上(它们修剪得圆圆的,有种稚拙感)稍作停留,然后慢吞吞地抬头,直到对上那人愠怒的双眼和挂着水滴的睫毛。

      “好巧,冲矢先生怎么会在这儿?”

      “今天举办公司三十周年庆典的岛津先生曾是东都大学的教授,与我的导师相识。导师引荐我过来见见世面。”冲矢说。他脸上发热,但应该不是因为这句话里的事实性错误。“安室君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哦,毛利先生收到了请柬,可是碰巧肠胃炎犯了,让我代替他来。说起来,我碰巧也是几年前从东都大学毕业的呢。我记得冲矢先生今年27岁?”

      “是的。”

      “那你该叫我前辈吧,冲矢君?”

      冲矢低低地笑了一声。“我以为我和安室君的关系比那要更近一些,毕竟我不会请一个不熟悉的人进家门喝红茶。”

      穿比基尼的女士看到他们神色古怪,实在找不到插话时机,斟酌几秒后就暂时放弃了今天的大鱼,找同伴去了。冲矢指了指旁边空出来的位置,请他坐下。

      “如果安室君有时间的话,我们晚上可以去喝上一杯,我请客。”

      安室撑着下巴权衡了一下利弊。

       “不必,我待会儿还有事,先告辞了。”

        

II.

      冲矢在电梯里碰上了一位从泳池出来的女士,应该是岛津集团的高层员工。如果不是他自作多情的话,她刚刚盯着他看了足足十分钟之久。他们随口聊了几句。女士的口红掉到了地上,他为她捡了起来,手递手的瞬间,冲矢的手心里多了一张纸条。

      竹内,3603,后面还有一串电话号码。

      到达三十六层,女士下了电梯,冲矢把纸条揣进休闲裤里,再往上坐了一层。根据他的计算,这点时间应该够那位金发侦探先生为他排除房间里的窃听设备了。

      他刷开房门。摊开的行李箱就摆在脚下,里面是他的洗漱包和作案的小工具,明显被翻过了。衣柜挂的无尾礼服口袋里有一条手帕被拉出了一个角,吉他包拉链的位置和之前不一样。最后是笔记本,本来是今年的新款,性能极好,现在却被拆开来,硬盘和内存条随意地丢在书桌上。追求的对象故意留下了一个劣质的作案现场,说明他在撒气,冲矢只好笑纳这种无伤大雅的恶趣味。

      “进来吧,冲矢君。”

      冲矢顺从地反锁了门,跨过行李箱往里走了几步,看见安室坐在床头——那是走廊里的视线死角——把玩着一个被碾碎的窃听器。侦探已经重新披上了沙滩衬衣,套了一条及膝短裤,夹着人字拖的脚趾晃悠悠的,很像是来度假的装扮。

      “看来岛津先生也不怎么信任你这位熟人介绍的学生呢。”

      “安室君就这样破坏了它,岛津先生会更怀疑我啊。”

      “这正好就是我的意图。”

      冲矢一摊手,坐到了圈椅上。“那么他应该会设法调出这层走廊的监控,这样他就知道你进来找我了。介意我抽烟吗?”

      安室没有搭腔,于是几秒钟后,冲矢擦亮了火柴。烟圈在两人之间荡开,冲矢满意地看到对方在扑面的浓重气息之下有些焦躁。烟味曾经是波本用来辨识莱伊的方式之一。它也是硝烟,宣告他们的战争打响。

      “他也可能以为你是来找我做别的事。毕竟,刚刚游泳池边的监控显示我们有一番友好的互动。”冲矢又吐了一个暧昧的烟圈。在这个新身份下能说一些赤井秀一不会说的话,这也是他最近越来越喜欢戴上面具的原因。

      “那样的话,五分钟足够了吧。”安室像吞下一大口酒那样压着嗓子,做出魅惑的声线。

      然而冲矢挤出了一个礼貌而困惑的笑容,安室这才意识到他为了嘲弄对方,把自己也给算进去了。他失去了耐心。

      “安格斯•麦克莱尔,在岛津的宾客名单中,两人可能要进行非法交易。他也是FBI的目标?”

      “他是美国人。”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安室君是在明知故问?”

      安室沉吟了片刻,冲矢决定不再兜圈子。“岛津可能在为组织秘密设计某种新型器材,我们担心会是像阿笠博士的发明那样有用的东西,想找到图纸。麦克莱尔是接头人,也就是组织成员,还不清楚他有没有代号。”

      “就算你告诉了我这些,我也不会和你交换情报的。”

      “我知道。”冲矢说。“我能确定的是你的情报不比我少,所以没有交换的必要。再者,还不知道你今天是作为波本还是……”

      “好了,到此为止。”安室打断了他,从床上站了起来。“不管我是以什么身份来的,都和你立场不同。你一定要插手这件事的话,我就只有不客气了。”

      “好啊,”冲矢说,“我很期待。”

      “话说回来,你竟然敢出现在泳池。有希子夫人的功劳吧,防水面具?”

      安室突然走近了两步,俯下身,一只手停在冲矢的颈侧,稍稍用力就能掐住他的咽喉。冲矢并不害怕。安室的手指落在下颚与脖颈相交的位置,刮到一些凹凸不平的痕迹,如同在一卷透明胶带上找到起始的胶痕。他也易容过,很熟悉这一套。他只要轻轻揉搓那个角,再往上一掀,就能揭开东都大学研究生的画皮。这样会带来很大的麻烦,但冲矢不能说没有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我讨厌这张脸——”

      安室的手指在那里划了一条线,冲矢知道他已经找到了秘密的入口。

      “我很想换上你不讨厌的那张脸,可你也知道,这是防水款,重新贴上去要费很大力气。”

      他的话换来对方的一声冷哼。安室也知道揭开面具除了泄愤之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当务之急是顺利执行任务。

      冲矢的出现让他警惕。他不意外FBI获得了相关情报,但堂而皇之地将冲矢这个目前伪装尚好的角色派出来,要不是实在无人可用,就是成心给自己添堵。上回为了歌星波土禄道的事,贝尔摩德就注意到了他。要是波本这次任务失败,引起贝尔摩德的好奇,说不定会加速身份的暴露。

      安室放开他,走到落地窗前。冲矢整理了一下领口,摁下变声器的开关,这是他通常用来表示郑重的方式。

      “放心吧,安室君,我不会让你暴露的。”赤井那低沉的声音说。“等任务结束了,我就黑进酒店系统,抹除我的痕迹。如果需要的话,也可以抹除你的。”

      安室想说不需要他的好意。当然,他预想了对方所有可能的回复,比如既然大家目标相同,就要一起追逐猎物,不能内耗;又或者,他的心脏不合时宜地漏跳了一拍,FBI可能要说“因为是你”之类的胡话。自从那个赤井毫无征兆地表明心迹的晚上,他们一直在玩这种你进我退的游戏。两个成年人因为不明朗的局势和隐蔽的身份而常年牺牲个人生活,现在竟从中找到了慰藉,至于这种温热的情愫未来会通往什么方向,他们都不提,就权当交给命运。他叹了口气,开口道:

      “他们派你来是对的。要是我失手了,你就把麦克莱尔带走吧,记得藏起来,假装他死了。”

      “看来组织给你的任务是交易后灭口。”

      安室能透露的事到此为止。麦克莱尔急于立功,手脚不干净,已经引起了警方注意,这是组织要做掉他的原因。这次公安暂时没有派人来增员,本来他应该可以独自完成任务,但碰到赤井之后,他就感觉有了隐患。另一方面,他却觉得如果最终的目标只是从组织手里取走情报,不论情报最终落入谁手,那么赤井倒是可以解除他的后顾之忧。

      “不过,我觉得失手的可能性不大。”他说,很满意对方也点头同意了。

           

III.

      根据情报,秘密会面的时间定在晚宴后。

      晚宴是岛津健太郎安排的重头戏。社长先发言回顾了集团发展,然后在宴会厅里穿梭着,接受学术界、商界和政界人士道贺。厅内并排安置着四张长桌,服务生端上了开胃甜酒和前菜。安室一向不介意在工作之前先享受补充体力的美食。他优哉游哉地切下一小块带子肉,一边留意着目标的动向。

      岛津人到中年仍然体型精干、精力充沛,又是个工学奇才,但集团规模远不足以和几大财团并肩,也不具备摸清组织底细的实力,只是受到威胁,不得不接下这笔订单。安室真正关心的是麦克莱尔。他根据资料上的照片锁定了靠近大门的那张桌子。麦克莱尔有一头披到肩上的狂野棕发,三十五岁上下,红彤彤的脸上凹凸不平,鼻子上还有一道疤。他的眼里似乎总是散发着凶光,难怪这么容易被警方察觉到。

      说到目露凶光,曾经的莱伊也是如此,没想到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低调又富有教养的学生。不过是道貌岸然罢了。安室知道那张嘴多么油滑,一边口口声声说是在追求他,一边又联合工藤家的人算计他;只有他知道那双眯成缝的眼睛有时会像安检仪一样偷偷扫描他的身体,那双有时为了掩盖指纹而涂胶的手会假装为他掸掉虫子,借机触碰……从隐藏身份的角度说,冲矢就像是赤井分裂出的第二人格,绝对是贝尔摩德也会称赞的表演。他不像安室本人,虽然性情中有许多个侧面,却都能融合到一个人身上。赤井不戴面具时的温柔(想到这个词,安室耳根子都红了)可靠和冲矢的厚颜无耻常常让安室产生不真实感,仿佛他在和两个不同的人调情。他也怀疑赤井是借着冲矢的脸放纵某些天性,以便事后免责。

      冲矢的座位也被安排在靠门的那张长桌。他正和一位红发女士交谈,两人握了手,随后冲矢很自然地把手伸进自己礼服胸前的衣袋里。这个动作瞒不过安室——他们一定已经交换了情报。

      晚宴结束后,岛津起身到各个长桌上最后一次向来宾道谢致意,在随从的簇拥下靠近了大门。麦克莱尔还等在原位,用餐巾慢吞吞地擦着嘴,这一个普通的动作却被他做出了擦血的气势。周围没人敢和他说话。

      安室准备先行一步紧跟岛津,走到一半时被冲矢叫住了。

      “安室君,容我向你介绍艾琳•亚当斯。”

      “幸会。”

      安室与红发女士握手,心下揣测两个FBI会怎样分工。现在是箭在弦上,他没有时间向公安部门请求支援。他们已经身在酒店,来复枪是派不上用场的。大概率只是狙击手出于习惯带上的,和带一盒烟没什么差别。FBI探员赤井是出了名的独狼,普通同事只会碍事,也许亚当斯是个高手,才从美国派来的。她可能和组织里的波本一样,主要负责近战和收集情报,才按照惯例派给狙击手搭档——她看上去就是个普通上班族,能很轻易地融入环境中。

      冲矢猜到了安室的心思,说道:“放心好了,今天晚上只是我们俩之间的事。”

      这话很有说服力。虽然冲矢是个连面目都虚假的骗子,但面具下的赤井如果保证不会和别人联手,就真的会单打独斗。只是安室一时猜不透亚当斯既然不直接参与行动,又何必专程过来一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佯作相谈甚欢,一个表示喜欢刚刚的法式清汤,另一个则对小牛排赞不绝口。这时,两个彪形大汉走了过来。在冲矢这个足有近190公分的人后面,他们仍然像两座在云间移动的大山。

      “冲矢昴先生,对吗?”

      “是的,请问有何贵干?”

      “能和我们走一趟吗,栗原先生想跟您说几句话。”

      栗原是岛津的生活助理。冲矢不明所以,但那两个大汉却以非常隐蔽的动作从后面扣住了研究生的肩,看样子是无论如何也要迫使他前去了。

      安室凑到冲矢耳边。

      “我下午进了监控室,用内部账号把你和竹内知子眉来眼去的视频片段挑出来发给栗原看了。”他说。“她是岛津的情人,你不知道吧,书生小白脸?”

      “哦,”冲矢恍然大悟,“我闻到了一股醋意。”

       “那是当然的。”安室说。“你可以跟栗原慢慢解释。等岛津的大事结束了,他说不定会有空亲自来审你。男人吃起醋来也是很可怕的啊。”

      一个大汉用膝盖顶了顶冲矢,亚当斯惊恐地看着他们。

      “艾琳,没事的,栗原先生只是找我去聊聊天而已。你可以先走了,不用告诉任何人。”

      在动静闹大之前,他就被押了出去。现在就是行动的时机。

     

IV.          

      安室在清洁间换上了服务员的制服和白手套,乘电梯直达38楼。身上有攀楼和逃生的设备,但他其实不喜欢搞出人仰马翻的大动作,不像美国特工那样动辄惊扰普通市民。不到万不得已,他更喜欢将子弹简化成语言,语言简化成微笑,和那个FBI正好相反。在他的安排下,这层摄像头的网络已经断开,屏幕上播放的是前一天的影像。

      岛津的套房门上挂着免打扰的牌子。屋内吧台上放着几个空酒瓶,主人的几套礼服和领结扔在沙发和桌子上,垃圾桶里(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还有一瓶用空了的润滑油。看来这里下午已经有一场狂欢,屋内还来不及打扫。这样正好,为他节省了不少抹去侵入痕迹耗费的时间。他巡视了一遍阳台,确认了必要时的逃生路线。

      他打开了卧室门。

      “亲爱的,你回来了吗?”

      黏腻的男声是从里间的浴室传出的,浴室门应声开了,一个裹着白色浴巾的年轻男子摇摇摆摆地走出,一看到陌生人就扯起嗓子呼救。安室只怔了一秒,冲过去将他头朝下摁倒在地。随着针头扎进后腰的静脉,男子的挣扎越来越无力。

      那个男子是混血样貌,皮肤苍白,黑色的鬈发搭配上富有立体感的面容,第一印象竟和赤井有几分相似,现在软绵绵的,就成了面容精致的布偶。他把这诱人的布偶拖回弥漫着水汽的浴室,安置在浴缸里。这个变故让人啼笑皆非。他之前调查出了竹内知子的事,没想到岛津竟然男女通吃。安室想赤井说不定就是岛津喜欢的类型,忍不住偷笑了几声。可惜那人已经换上了冲矢的面貌,否则栗原那个皮条客还能使劲浑身解数,多绊住他一会儿。

      他布置好机关,听到套房的门再度开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躲进了浴室。

      走在前面的是岛津,紧跟其后的麦克莱尔不等允许,先用金属探测仪把会客厅和卧室检查了一遍。他的手扣在浴室门把手上,安室拔出了枪。

      岛津赶忙亲身挡在门前,阻止了他。

      “隔了两个房间,我保证,就算在浴室里安窃听器,也什么都听不见的。”

      麦克莱尔又坚持了两句,大概猜出了岛津的为难之处,大笑着回到了会客厅,并顺手带上了门。

      安室踩着猫步出来,趴在卧室门上监听。这次任务顺利得出人意料。本来他已经准备要躲在隔壁房间的阳台,却撞上了岛津竭力隐藏的秘密,连隐身的位置都格外舒服。

      “先等等,我要先擦拭一下茶杯和茶壶,以免被人涂上药物。”

      麦克莱尔还是密中有疏,实际上涂药的是茶叶,剂量够他们睡上一阵子了。如果他们再机灵点,安室就得换别的招了,但这夜似乎是幸运星照耀,他很快就听到岛津在问麦克莱尔想喝哪种茶叶。岛津想寒暄几句,麦克莱尔用不耐烦的腔调打断了他:

      “岛津,你已经把工期推迟了三个月,我们不喜欢拖欠的人……”

      岛津的音量很小,安室从断断续续的句子中猜出他在以制作工序复杂为由讨价还价。他陈情的时候,麦克莱尔就冷冷地听着,等他话音刚落就驳回了他的要求,又使上了组织惯用的威胁手段,说得很隐晦,内容不分明。他可能给岛津看了一些秘密拍摄的照片或资料,因为社长的声音开始发抖了。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一个月后我会再来验货……岛津,你没事吧?喂,岛津!”

      安室推门而入,看见社长张着嘴瘫在椅子上,已经没有任何反应。麦克莱尔闻声慌忙拔枪,而安室更快,一脚把对方的武器踢到了墙角。

      “别紧张,我是波本。”他的枪眼对准凶恶同僚的额头。“朗姆让我来接应你。设计已经完成了,在他身上找一个U盘,拿到就跟我走吧。”

      一时间麦克莱尔的脑子进行了一番生与死的计算。然而他浑身发软,已经站不起来了。

 

V.

 

      安室只花几分钟处理了现场,给昏迷的麦克莱尔戴上手铐,收缴通讯工具,五花大绑之后拖进RX-7的后座。安保系统还没有任何反应,他本可以在房间里多待一点时间,却隐隐感到焦躁,动作比平时更快。

      刚上路没多久,来电的嗡鸣声就响了起来,是贝尔摩德的。女演员的声音蒙着一层雾气,似乎在泡花瓣浴。要不是知道她和老板的关系,他可能会以为这个女人的目标是用享乐主义拖垮组织。

      “怎么样,干净了吗?”

      “目标解决,现在带走善后。晕倒的岛津和他的情夫还在房间里,我们手上有他的把柄,他不敢报警。”

      “目标在哪儿?”

      “山崎。”

      公安那边已经安排妥当,这个晚上山崎的高速公路上会有一具焦尸,在警视厅的信息里,死者会被验明为安格斯•麦克莱尔。

      “这样就差不多了。我告诉过琴酒,不过是个没有酒名的小人物,让你出马就够了,用不着他亲自去看。”

      “我以为关键在于U盘?我已经带回来了,现在去找你吗?”

      “哦,那个啊,你明天早上再给我吧。”女演员听上去兴致缺缺。“朗姆猜测岛津还有所保留,带在身上的应该不是最终的设计图。这次只要让他知道我们的手段就好,下次他就会乖乖送上来。”

      他夹克右侧的口袋微微鼓了起来,装着那个U盘。朗姆的情报和推理能力不容小觑,他的猜测多半是对的。不过无论如何,这都是个关键物证,必须要经过霞关处理。安室更担心的是贝尔摩德和朗姆给他留的这半日时间。他向朗姆提交了不少关于工藤的情报,信息真真假假,不知道还能瞒过多久。他甚至怀疑这次任务也是朗姆的试探,引他去动那份资料,但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和贝尔摩德结束通话,嗡鸣声又响了。他瞥了一眼,看到号码是FBI的,故意挂断了。嗡鸣再起,他再挂断,果决得如同拍死一只小虫子。如此拍死了十几只,对方终于偃旗息鼓。过一会儿短信来了。他已经抢占了先机,现在就要把人和赃物带向警厅。FBI意在谈判,可是他没有筹码。他们没什么可谈的。他删掉了短信。

      冲矢显然没有放弃。开出十几分钟后,安室就从后视镜中看到久违的福特野马。他使劲踩下油门,后车也跟了上来。他们已经加速到了一百八十码,而对方显然摆出了只要安室敢加速,他一定奉陪到底的态度。

      夜色渐浓,都市暖黄色的灯火向后退去,配合着拖长的引擎轰鸣,轮胎和地面的剧烈摩擦,安室感觉自己像是在火焰中飞,只可惜这条火龙还拖着一条着火的红尾巴,怎么都甩不掉。

      他本来也没有直接开向霞关的打算。除了福特野马的麻烦,还需要观察是否被别的车辆跟踪,于是他在高速上故意下错出口,开进了千叶。灯火依旧明亮,放眼望去,整条路上却只剩了白色的马自达和红色的福特。他突然减慢了车速,让后车超了过去。随后,他掉转车头,将油门踩到底。

      后座的俘虏在激烈的U型转弯动作中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安室明明记得自己给他系过安全带,但这下却可能会把人摔得不轻。他仔细听了片刻,确认麦克莱尔的呼吸不乱。

      福特车锲而不舍地追上来,还向他闪了几次转向灯。见安室没反应,它从临近车道加速超车,却没有拉开距离。

      安室发现了不对劲。前方的转向灯亮了又灭,看似在故意挑衅,却遵循着某种他熟悉的规律和节奏。快速的一闪是点,长亮的是划,中间的片刻停顿分隔了字母——

      那是摩斯电码。他观察车灯亮的长短和频率,读出了几个字:

      他、醒、着。

      他猛地停车。同一瞬间,一根盘成圈的绳子套住了他的脖子,将他使劲向后拉,一只手制住了他拔枪的手。

      

VI.

      麦克莱尔是想置他于死地。安室的左手勾住绳套,与作案人展开了力的搏斗。他艰难地呼吸着,发出嘶嘶的声音,从胸口涌上一股酸味,像是有人在里面点了一把火,很快就烧到了喉头、鼻腔,让眼里溢出热泪,脑袋因为缺氧而胀痛不已,仿佛是濒临爆炸。安室用所剩无几的理智判断,时间也许只过去了不到一分钟,却感觉它和十分钟一样漫长。意识正在涣散,他的右手拼命挣扎,却总是差一点挣脱钳制。他很难在接近窒息的情况下向背后的人发动攻击,何况对方是个自知陷入绝境的亡命之徒。

      不知又过了多久,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他感觉已经没那么痛苦了,整个人像不自觉地要浮出水面,飘向虚空中。但这是危险的信号。他也许已经游离在意识的边缘,等到真正放松下来时就会停止呼吸。

      他决定打一个赌。他的左手放开了绳索,像是放弃挣扎一般向下垂落。他要趁绳索套死前的一瞬间够着腰间的匕首——

      子弹破窗的声音引起了麦克莱尔的惊呼。钳制在那一瞬间放松了,安室一刀刺进了凶犯的左肩,紧接着用左手扯松了绳索,右手拔出枪。

      又是一枪,却不是他自己打出来的。子弹穿过挡风玻璃命中了麦克莱尔的右肩,刺鼻的铁锈味在封闭的车里扩散,呛得安室几欲作呕——这时他就有点痛恨胃里的食物残渣了。麦克莱尔跌在座椅上,挣扎间又挨了一枪,终于连声惨叫,动弹不得。

      有人在敲车窗。安室颤抖着解开门锁。

      “安室君,你没受伤吧?”冲矢打开车门,右臂扶住了他的后背。他的左手还拎着来复枪。

      安室剧烈咳嗽着。彻底松绑后,他的呼吸还没有彻底平复,脑袋也还像喝醉了一样昏胀发麻。他说不出话,只是指了指后座。

      冲矢会意,拉开后侧车门,为麦克莱尔注射了速效镇静剂,然后简单处理了伤口。安室渐渐缓了过来,背过去擦干了眼角。幸好冲矢还在监视后座的人,他可不想让对方看清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要快把他送去警察医院了。”他说。

      “我们开到下个出口就行了,我已经提前叫了警察医院的人来接。”

      安室难掩脸上的诧异。那次工藤家的谈话之后,他就给FBI留了日本公安支援部门的联系方式,没想到竟然因为这件事用上了。冲矢眨眨眼,颇有点邀功的意味。

      “什么时候的事?”

      “超车之前。”他停顿了一下。“其实你可以不用冒险停车,我在前面打中他不难。”

      安室没有回应。他们当然都知道如果把公安的犯人全权交给FBI解决会是多么可笑。

      “接下来的事我处理吧,辛苦你了。”

      “你的挡风玻璃上有很大一片裂纹,会不会有点挡视线?要不……”

      “你不信任我的驾驶经验?我不可能坐你的车。”

      “我的意思是,我们同一个方向,我可以在前面引路。你接通我的电话,前面有情况我随时告诉你。”冲矢直起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片刻后像想起了什么,又强调了一次:“这次不要挂我电话了。”

      安室觉得这毫无必要,但是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他看着冲矢快步跑回车里。片刻后电话拨了过来,这回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戴上耳机,按下接听键。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启动了。

        

VII.

      “说点什么吧,什么都行。”

      安室发誓这只是为了不必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冲矢在抽烟,有时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被耳麦放大之后格外分散人的注意力。

      “那说什么呢?比如,刚刚我很担心你……”

      “现在氛围不太对,我还在生自己的气呢……”安室苦笑。“说你那边的行动吧。你开这辆车来的?”

      “白天开的是属于冲矢昴的车,不过想到那辆车应该追不上你,所以让艾琳帮忙开了这辆来。你果然看出她是FBI了,真可惜 ……不过用竹内的事算计我,还是吃醋了吧?”

      安室想到这个小白脸被栗原捉去“审讯”,嗤的一声笑了。

      “最后你是靠口才还是武力自证清白的?”

      “尝试了一下口才,毕竟我可是一个文弱的研究生。后来不想继续耽误时间,就只能用武力了。真是会惹麻烦啊。”他无奈地说,刻意模糊了主语。“之后我也进了岛津的房间,人果然已经被你带走了。”

      “不出所料。你既然进去了,发现岛津那个漂亮的小情人长得像谁了吗?”

      饶是对方一贯厚脸皮,这下也噎住了,电话里只剩手指关节敲击方向盘的声音。安室清了清嗓子。

      “其实我觉得赤井更帅一点。”

      “谢谢。”

      “冲矢昴这张脸可没有道谢的资格啊。还有,你怎么知道那家伙醒着?”

      “我搬开椅垫,看到下面有一片是湿的,所以我想他应该没有喝茶,只是假装晕过去了。我的猜想是,他知道当时没有胜算,也怕酒店里还有组织的人,就先跟你走,赌一把偷袭。安室君,也许你藏身的位置看不见他的动作,不过没有彻底检查现场就离开了,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安室沉默了一会儿。“是,我大意了。他早就解开了手铐和绳索,就等着一个偷袭的时机。引擎或者电话的声音掩盖了这些动作,我没有听见。”

      “组织想杀他,真是浪费人才。这家伙能力不坏,配得上一个酒名。”

      安室都能想象电话那头嘲讽的嘴角。

      “倒不如说每次有你在,我就会急躁。”

      “执着让人盲目。”冲矢说。他的口气客观得令人难以置信,好像这件事与他无关。“这不是我希望的。我更希望我的存在能让你安心去做自己需要做的事。”

      “但愿如此吧。”

      兴许是因为疲惫,或是因为安室这天晚上头一次注意到路上清澈的月光,他也无心再反驳了。为了驱散血腥味,他将车窗打开了一大条缝隙,夏夜温暖湿润的风灌了进来,额头和鬓角上的头发拍打着脸,让他清醒了一些。这个晚上他犯了几个错误,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但他会怀念这一切的。

      救护车已经等在高速出口。他移交了伤者,向负责人简单说明了情况。警察医院的人疑惑地看了一眼福特野马,得到安室保证不会有泄密危险后才匆匆道别。

      世界又恢复了静谧。冲矢揣着手走过来,嘴里叼着一根刚点燃的烟,不知是今夜的第几根了,也不知是烟瘾太大,还是这夜也让他倍感疲倦。

      “接下来做什么?”

      “回厅里处理物证。你呢?”

      “回家。”

      “就这么回去了?”安室问。“感觉你白来了一趟啊,上司那里能交差吗?”

      冲矢开怀地笑了。

      “想要的东西,我总会得到的。话说回来,我今天还算值得一个友好的拥抱吧?”

      他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然后张开双臂。安室对此已经不陌生。他有好几回顺利完成了任务,或顺手为日本治安出了点力,都会来讨一个拥抱。他讨要的理由从来不是感情需要,就像是故意不给安室拒绝的可能性。

      安室抬手摘下研究生用于伪装的眼镜,手指又滑向下颚,像按琴键那样点了几下。

      “我可不想和一个假人拥抱。”

      冲矢的手握了上来,带着他的手指寻找微微突起的痕迹,带着他在那里轻柔地抚弄,牵起面具的一角。他真希望自己没有在那厚厚的枪茧触碰下战栗。面具下的皮肤会有同样的感觉吗?撕下伪装的动作很快,会让皮肤火烧火燎的疼,他也许在期待看到赤井瑟缩,但那张还留着残余胶痕的脸已经褪去了工科研究生的生动神色,只剩下不作修饰的沉静和眷恋。

      他们都知道这个拥抱的缘起和它此刻所能承载的意义,它的温度和它的界限。

      几个月前,在他的逼问下,FBI承认刻意隐瞒那年天台上的真相并不是想假装圣人,而是有自己的私心,因为想守护一个人已经过分沉重的内心。

      “这算什么私心?”安室那时百感交集,但口气里已经佯装不出愤怒。他仍然无法对景光的死完全释怀,可是也不至于不辨是非到责怪一个心怀善意的人。“圣人不仅要保护别人的生命,还要充当心理医生吗?”

      “对于喜欢的人,想让他不要活得那么沉重,这是合作查案以外的事,所以也算私心吧。”

      那句话打开了一个缺口。从此以后赤井便不再掩饰自己的关注——用他自己的话说,追求另一国的特工并不违反美国法律,可能还会成为好莱坞的佳话,而安室会调侃道自己不可能像特工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鬼迷心窍地叛国。玩笑话和羽毛一样轻盈,藏匿其中的真意又搔得人心痒。安室还没想好怎样应对赤井有时能将人烧穿一个洞的眼神,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出现了眩晕的症状。和从前一样,他那些碎片化的梦境常常被赤井的形象填满,只是如果现在梦里的赤井遭遇了危险,他会挣扎着想要逃出去,在梦醒时分感谢神明。

      拥抱的时间有点长了,谁都没有主动放开。感觉到赤井的手臂在自己背后收紧,他忍不住愈发靠近那个颈窝,感受那里的脉搏,贪恋那混着人间烟火味的沉稳气息。他们之间明明还横亘着许多立场与情感、回忆与未来、灵与肉的问题,但他此刻需要这个拥抱,想要为自己活一次,哪怕几分钟也好。这个夜晚也许没有幸运星照耀,却有另一种魔法在悄悄酝酿着,让他更珍惜自己飘摇无根的生命,想到他们的故事如果从这天起,也不算是异想天开。

      “说到底,你这个人口味还真奇怪,”他情不自禁地低语,“我可是真的想过要杀你的……”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就是喜欢你生气的样子。你追杀我的时候特别火辣……”

      魔法消失了。安室推开他,嫌恶地皱起鼻子。赤井秀一从来不会说这种话,他想提醒冲矢昴今天的油腔滑调表演已经谢幕,要是对方胆敢说刚刚是认真的,他也许会考虑重启追杀计划。赤井又笑起来,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这就准备走了,”他说,“回去我也在前面?”

      “不用了,”安室绷着脸,“我们不同路,你先走吧。”

      他等福特车从视野里消失后才坐进座驾。玻璃上的三个弹孔让眼前出现了大块的模糊区域,但他的驾驶训练里有这一课,他不觉得有多大危险。风见还在霞关值班,要赶紧把东西交给他。他下意识地探向夹克的口袋。

      U盘不在里面。

      血液噌地窜上头顶。他抑制住疯狂的心跳,把座位和地毯角落里搜了一遍,都没找到它的踪迹。他还能回忆起拿到U盘后把它收进贴身衣袋的情形,麦克莱尔和他缠斗的时候也绝不能把它抢走。

      那么只可能是FBI捣的鬼了。赤井打开车门后,他的眼睛都在看麦克莱尔,而且那一刀消耗了大量的精力,让他只顾得上调整呼吸。可能就是在那时被人趁虚而入。又或者在拥抱的时候,那人的手曾探进夹克,在他的腰间停留,而他却不争气地失神了片刻。

      他的手机亮起了蓝光,是一条短信:

      说喜欢你生气的样子是真的,比如现在这样。

      安室并没有气急败坏。实际上,他仅有一点恰到好处的愤怒,足够用来复仇了。他冷静地分析着,这份资料最终得交到他手上,不破坏卧底的任务是双方合作的基础。只是在他明早将U盘完好无损地交给贝尔摩德之前,每分每秒都是FBI和日本公安之间的信息争夺战。

      手机又亮了一次:

      刚刚那句话不太严谨,算是冲矢昴说的吧。其实把 “生气”改成别的词也成立。

      安室冷笑一声。夜还很长,结局尚不分明。他拉动操纵杆,车子踏着月光长啸一声,朝着米花二丁目的工藤宅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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