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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GAD]天空崖径(一、二)

Summary:好学生阿不思和坏孩子盖勒特逃课流浪的十日。麻瓜校园AU,充满激情和错误的青春。可能分三次完结。

特别致谢:草辛妹子,感谢她的麻瓜校园摇滚梗给了我无限的灵感。

 

一、

 

      春季学期的第一天,盖勒特开着一辆黑色的奥迪越野车出现在霍格沃茨中学的正门。阿不思正要被关进盖勒特口中的“铁牢笼”,忽听背后传来一阵鸣笛声。很多学生都看见了。阿不思事后回想,他们隔了这么多天才被人发现,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他走过去问年轻的男友发生了什么事。盖勒特平日里不会开车来上学,这不是他通常的张扬方式。他会从一节无聊的课堂上直接出走,或是从舞台上抛一束玫瑰给阿不思,却非常讨厌炫耀家世或财富。通常情况下,他抵触所有与那位扬言要把他送进少管所的父亲有关的事物。他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黑色皮夹克,戴着墨镜,金色的碎发别在耳后,露出一个獠牙形状的耳坠,银色的鼻钉和指环在冬日透明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跟我走吗?盖勒特问。

      去哪儿?

      没想好,盖勒特坦然地笑着,去流浪吧,你想去哪儿都行。

      你想通要离家出走了?阿不思只觉得这是个玩笑,开着这辆车去加入工党?

      只是想带你一起走。你走不走?

      阿不思看了一眼为他虚掩的车门,还是坐进了副驾。盖勒特问他带了多少钱。他拿出钱包数了数,为了交一些杂费,他把打工挣的钱都带上了,信用卡和驾照也都在。

      够用一段时间了,盖勒特说,我带了多的换洗衣物,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车子发动,霍格沃茨大道上的行道树嗖嗖地向他们飞来。十分钟后,他们驶入了出城的公路,阿不思终于意识到盖勒特是来真的了。他只得关掉车载音响里的摇滚乐,以便拨出几个电话。第一个打给教务处的老师,说家里妹妹病了,不得不请假两天,要麻烦老师帮忙注册。第二个打给母亲,说这两天有个很重要的课题要收尾,希望放学后在同学家住。第三个打给女学生会主席,称自己家里有事,需要她全权主持这两天的级长会议。所有人都不疑有他,接受了他的说辞。这是黄金男孩的特权。

      打完电话,阿不思长舒一口气,看见盖勒特撇撇嘴,哼起了歌。他知道盖勒特在想什么。像阿不思这样的好学生才需要请假,盖勒特只会任性而为;再说若是他旷课两天,真的会有人注意到异样吗?

      出城后,岔路口左右两边的路牌分别指向珀斯和天空岛。盖勒特问,去天空岛什么样?阿不思赶紧说了谢谢。盖勒特似乎想补偿他。圣诞假期时阿丽安娜真的病了,他们一家不得不取消热盼已久的高地旅游计划。

      阿不思问:这车怎么回事?你向你爸爸借的?

      盖勒特回:偷的。

      什么?

      偷的。我怎么可能告诉他我要出门?钥匙在他书桌左边第二个抽屉里,我拿走了。

      这一点都不好笑。阿不思忍不住说。要是他发现你和车一起不见了……

      姑婆回奥地利探亲了,他不会知道的,阿不思。他也不会管我去哪儿。

      阿不思觉得盖勒特疯了,但他还坐在副驾驶位上,没有报警,没有提出要下车。他一只手攥紧肩上的安全带,双眼紧张地注视着前方蜿蜒的山路,想让盖勒特放慢一点车速。盖勒特几个月前才拿到驾照,加速刹车都很突然,让他有些犯头晕。他也没忘记自己第一次坐盖勒特开的车,对方用90英里的时速来了个180度大转弯。他用余光瞥见盖勒特修长的手指还在方向盘上随着音乐节奏敲击,最后什么也没说。

      阿不思不擅长拒绝盖勒特,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就是这样。那是艺术节的彩排日,他作为学生会主席去现场监督。进入体育馆之后,他看见只有盖勒特一个人站在舞台中间,周围散乱地摆着乐队的乐器和音箱,电线缠得像蜘蛛网。盖勒特说,喂,那个男孩,帮个忙吧,站在前排听一听音效如何。阿不思认为音响太大太吵,但盖勒特并不相信。他自己跳下舞台试了试,告诉阿不思,这个音量刚好。阿不思屈服了。那是一个开始,阿不思后来想,预示着他将不断向盖勒特妥协,又或是盖勒特将把他拖进一个异空间,吵闹的、轻狂的、声色犬马的,分解了阿不思之前那个安静的世界。在这个空间里,一切都是失重的,漂浮在半空中,会按照他们的意愿出现或消失。他想忘记妹妹的病情,这件事便不复存在。如果有一天地心引力回归,他们坠到地面上摔得粉身碎骨,那也不是现在要担心的事。

      他向盖勒特描述过这种感受,盖勒特笑着说,我的阿不思,我们逃到外太空去吧,宁可被黑洞吞噬,好过困在这群庸人之间。

      于是他们逃了,车窗外是一闪而逝的羊群和逼近的雪山,他们继续失重——太阳飘上了山顶,大贼鸥浮上云端,苹果从泥土中回到树梢——霍格莫德镇已经彻底被他们甩在身后。

      盖勒特将窗户翕开一条缝,点了支烟叼在嘴里,然后伸出左手,说:嘿,优等生,害怕的话就抓住我好了。

      阿不思回:双手握方向盘,注意行车安全!我才不怕呢。

 


      阿不思的勇敢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

      相识那天,盖勒特把他当成了来打杂的志愿者——他可能是全校唯一一个不认识学生会主席的人。阿不思倒是早就知道这个十一年级的转校生,那个“格林德沃小子”。听说是跟街头混混打架,将人打得皮开肉绽,还砸了一辆车,被北欧的一所学校开除了,被父亲送来英国的姑婆家借住。他来霍格沃茨的第一天,学校里很多人管他叫少年犯。一个月过后,他却成了风云人物,因为人们发现他不仅长得像个明星,还是个音乐天才,会很多种乐器,自己填词作曲。比起阿不思这种似乎能一眼看到底的天才,身上带一点神秘色彩的天才更受欢迎。有一半的人仍然怕他,另一半的人涌进了他的草地演唱会。 

      盖勒特调试好音箱,主动过来跟阿不思握手,要他的联系方式。见阿不思有些犹豫,便问道,你怕我吗?

      我为什么要怕你?如果你想打我,我会“正当防卫”的,我学过拳击。

      学拳击的事自然是假的,不过那顽劣的男孩很满意他的答复,还邀请他参加演出后的庆功会。那会非常恐怖的,这个镇附近的妖魔鬼怪都会来,盖勒特说,你敢来吗?

      最后,阿不思决定孤身前往那个私宅中的派对。朋友埃菲亚斯主动提出陪同,但阿不思不愿意让朋友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买单,并且向埃菲亚斯保证,如果派对上出现斗殴或毒卝品,他会听从朋友们的那些“街头智慧”,自己先溜出门,安全了再报警。黄金男孩钻进了妖魔窟,发现那里和自己想得不太一样。他没见着传说中的小糖丸,也没嗅到大卝麻的骚卝味,倒是看见了满屋子的异装癖——盖勒特在哪里认识的这些人?他们大多是成年人,聚成五六人一组,抽着水烟痛骂卡梅伦和特蕾莎·梅,五颜六色的水烟筒把整间屋子映成了一个热带鱼缸,人在其中仿佛漫无目的地游曳。他似乎还听到有人在谈论尼采的“大笑”,这让他怀疑自己是否耳背。唯一符合想象的是到处都吵吵嚷嚷的,所有人都得提高嗓子说话。

      盖勒特还在弹电吉他,仿佛之前那场艺术节不足以消耗他的精力。他不像在舞台上那样用嘶吼的方式唱歌,背着吉他又蹦又跳,在这里没人为他尖叫、欢呼,他只是其中的一员,在闷热的房间里脱下上衣,坐在角落里低声唱着《通往天堂的阶梯》。阿不思看见他那具骷髅架子般的身体和浸润热汗的文身:右胸上的骷髅头,左胸上被箭头贯穿的漆黑心脏和蝴蝶,手臂上的锚和玫瑰。它们这么突兀地呈现在阿不思眼前,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了一个私密空间,窥见了一些不属于他的秘密。

      这样不行。阿不思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无名火,是这个人邀请自己来的,他不能这样把自己扔在一边。他挤过香水味熏天的人群,走到盖勒特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这个动作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阿不思!盖勒特停下扫弦的手,语气中满是惊喜。你真的来了,去那边拿酒吧,我们这里酒精从来不断货。

      阿不思指了指盖勒特身旁吧台上的两个一口杯,说:你还没成年,不能喝酒。

      盖勒特举起杯子向他致意,将那两杯酒喝了个底朝天。主席先生,他问,你会告发我们吗?

      那个晚上——他被那些怪人怂恿着喝下了鸡尾酒、威士忌、啤酒和红酒,简直像是参加了一场试酒会,洗手时呕吐的冲动泛起,对公物造成了不小的破坏。等意识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伏在盖勒特背上,被他背着走过凌晨的街道。这条路是酒鬼们离开声色场所的必经之路,路灯总是交替着坏,有几个灯泡不停地闪,路边还有许多玻璃瓶的碎片和油腻腻的快餐盒。他闻到了电线杆旁新鲜刺鼻的狗尿味,它和盖勒特身上的橙花古龙水味混在一起,激得人想再吐一次。他醉醺醺地笑,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盖勒特一向不知道怎么听话,于是他们就继续沉默地向前走。一阵凉风扑面而来,他感觉到盖勒特抖了一下,这才发现他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而自己身上披着他的风衣。他抱紧他,捶着他的胸口喊,盖勒特·格林德沃,你太他卝妈辣了,我想跟你睡,你知道吗?

 

 

      那当然是阿不思第一次醉酒,第一次对着别人说脏话,第一次含着酒和人接吻,呛出来的酒从嘴角流进衣领,第一次在夜半酒醒,发现身边躺着自己这几日的梦中情人。和盖勒特在一起,得准备好很多种第一次。假如前方有一条宽阔而湍急的河流,阿不思会站在岸边久久徘徊,而盖勒特会踩着中间那些嶙峋的岩石块跳过去,然后在对岸大喊,阿不思,跳啊。阿不思跳过了一块又一块的石头。他接过盖勒特递给他的尊美醇、万宝路和电吉他——第一次按弦,手指痛得发麻。第一次站在别人家的天台上用法语背诗,吹嘘自己能用古希腊语写文章。盖勒特说:我知道你能做到,初次见面后我就把你的光辉事迹挖掘了个遍,还读过你在校刊上发表的诗,它们很美,我想为它们谱曲。后来他真的为它们谱了曲,时隔多年,在某日挤地铁上班时,阿不思发现自己还能完完整整地把那几首歌唱出来。他还记得每一个乐句的气口,每一个词。他觉得即便自己不爱这个人,也会像爱自己的生命那样爱他的才华。但当时的他只顾着用脚尖蹭对方的身体,问: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盖勒特握住他的脚踝亲吻。我要你主动走向我,他说,不想你之后后悔,说是我引诱了你。

      是我引诱你的,阿不思坚定地说,是我想拯救你这小混蛋。你看,自从我们好上以后,你在学校的出勤率提高了一倍。

      而圣人阿不思为了拯救小混蛋,再也没听过课,盖勒特说。数数你在上课时间给我发了多少条短信?其中有多少条是在说你要吻我的文身?你这该死的恋物癖。

      阿不思简直对盖勒特的文身着了迷。他尤其喜欢它们的傻气:谁能想到这么酷的盖勒特竟然会在胸口文上一个黑乎乎的心脏?它们在他苍白的皮肤显得很脏,像一个丑陋的病灶,很能挑起阿不思的欲望。他吻过这些青春的肆意妄为,为它们赋予意义。他煞有介事地解释,盖勒特的胸口就像一幅虚空派的油画,心脏和蝴蝶代表爱和生命,骷髅头象征人终有一死,被盖勒特笑骂优等生连文身都得有个出处。但阿不思还是乐此不疲。一个月后,他走进文身店,在脚踝上文下了盖勒特的名字——英国人拒绝给未满十八岁的盖勒特再添一个文身,这让来自大陆的日耳曼男孩相当不满。当那密密麻麻的刺痛和酥痒感沁入皮肤,骨骼同时震颤着,阿不思注视盖勒特的蓝眼睛,不免陶醉地想,这是深入肌肤的痛楚,这是我的阿喀琉斯之踵。

 

 

 

 

 

二、

 

      阿不思在车上睡着了。被盖勒特唤醒时,他们停在了一个休息站。盖勒特去加油,阿不思从小店里买了两份烟肉三明治和可乐,在车上解决了午餐。这时是下午一点,他们刚好走过半程。阿不思反复查看自己的手机,收件箱里只有一条埃菲亚斯的短信,内容是让他代问阿丽安娜好,祝她早日康复。他还不习惯撒谎,眼看一切进行得如此顺利,心里反而有些空落落的。他翻开盖勒特的登山包,找到了两套换洗内衣和一些应急药品,但没有能防水防风的靴子。也许在出发前,盖勒特完全没想过去哪儿,用这套装备开到布里斯托去也行。为什么不做好准备?何况他还有别的担心:这辆车对于他们两个年轻人来说实在是太显眼了。

      你要是真的担心,盖勒特说,我们就扔下车 ,坐火车和巴士去。

      阿不思接不上话。盖勒特没法理解他的难处,这个坏小子说起谎来干脆极了,阿不思曾亲眼见他通过电话告诉父亲自己在阿伯内西家自习,而实际上他们当时正在阿不思家约会,每说一句谎,他就吻阿不思一次,堵住他可能泄密的嘴。他还喜欢在短信里假装自己还在琴房,却突然出现在阿不思的教室门口,就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阿不思有些无奈,他需要他们彼此绝对坦诚,否则便会失去安全感。所以盖勒特那日指天发誓,无论他的话是真是假,都是出于对阿不思的爱。

      盖勒特说:阿不思,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想到你我总是肋骨疼。他将阿不思的手放在自己的肋骨上,摸到那个疼痛的位置。那是右边的倒数第二和第三根肋骨之间。这很难用科学或神学解释,阿不思说,我是个男子,不是你的肋骨;要是肋间神经痛,可就出大问题了。然而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个凹陷之处,如同在黑暗中摸索一个开关,找准之后轻点手指,刹那间宇宙间就充满了永恒的光。——盖勒特,现在,我是说这一秒,你想我吗?——当然想,我在与你骨肉分离的每一刻都想你。——我不会想你,阿不思说,因为我们本来是一体的,想你就是把你从我中分离。他说完这句,就像皮肤饥渴症患者那样一个接一个地要求拥抱。他们走到哪里都十指相扣,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漂浮在银河上的星辰只能彼此相拥取暖,何必在乎遥远的大地?

      阿不思并非没有疑虑,却不是因为校长或母亲旁敲侧击的劝阻。有一天盖勒特没来上课,也没回复短信,他去十一年级托人多方打听,才得知他的男友又进了医院。 连续几天,盖勒特都没在学校露面,传言也因而变得越来越耸人听闻。等盖勒特在琴房出现,阿不思已经恭候多时了。阿不思本想责难——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打架了吗?然而看见男友眼角和鼻梁骨上的纱布,他的满腔怒火倏地熄灭了。他只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而盖勒特坚决不肯开口。他们在沉默中进行着一场拉锯战。终于,他按捺不住质问——

      他们说你喝醉之后因为一个女孩和人起了争执,将人打得半死,你父亲大老远从奥地利飞来为你善后……

      盖勒特不耐烦地打断:你在意的是女孩吗?我没有背叛过你。

      盖勒特!阿不思说,你到底知不知道重点?不管为了什么,你都不能总这么打架。你父亲……

      你相信那些猪猡说的,是吗?

      阿不思被盖勒特突然冷下来的语气吓得一个激灵。他的坏男孩生气了,抱着手臂,死死盯着他,微皱的鼻子呼出粗粝的气息。就在两天前,母亲又一次说,我不介意你喜欢男孩,可为什么是那个格林德沃?听说他很危险,我怕他伤害你,担心得睡不着觉。他要怎样才能说服她?

      阿不思向前走了几步,额头抵上盖勒特的眉峰,握住对方的手,放在两人的胸膛之间。盖勒特的眼神里有一根弦绷得越来越紧,仿佛只要自己轻轻地吹一口气,它就会断掉。他清楚盖勒特虽然任性,有时却愿意受他的掌控。这种认知让他渴望献出自己全部的柔情。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愿意告诉我吗?我只相信你说的。

      那个混账说你妹妹是疯子,盖勒特最后说。还有,我只是打掉了他两颗牙,这两天在外面接了几场演出,攒钱赔医药费,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没告诉你。没有什么将人“打得半死”,感谢上帝吧。

      感谢上帝。

      我差点被打中眼球,只差一点。

      感谢上帝。

      现在你都知道了,你还想要我吗?

      当然,阿不思脱口而出。这样太草率了,他应该先好言规劝,让盖勒特保证以后不再做这种事。也应该解释一下阿丽安娜的情况,迄今为止他一直在避免谈论这个问题。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两个无神论者会在这时感谢上帝。他下意识地解释,越说越让自己难堪:

      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盖勒特,但有时我会暗暗庆幸你是个坏孩子,这样你才会来到英国,我们才能相遇。就算你因此再转一次学,我也不在乎。

      阿不思已经掏出了心底最阴暗的秘密,他们哪还会有心去管那些扫兴的事?他们像提前开始了亡命之旅那样狂热地接吻。哦,对了,阿不思推开盖勒特,要求他用一张报纸堵住门上的玻璃小窗。盖勒特手忙脚乱地将乐队的宣传海报粘了上去,转身便把阿不思背靠钢琴按在琴凳上。他们都等不及脱掉上衣了。

      阿不思,盖勒特说,你知道音乐是什么吗?是一种人性的需求。在我看来,人声总是比乐器更为悦耳。所以你应该大声一点,你叫得比他们弹得都好听。

      盖勒特实在是撒谎成性了,阿不思想——从他们一侧的琴房里传来的是拉赫玛尼诺夫的《练声曲》。

 

 

      车子再次发动。翻过一座丘陵后,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雪,盖勒特总算向天气屈服,放慢了车速。这个时候苏格兰的天气最是变化无常,一日能将四季过个遍。圣诞假刚刚结束,返回城里的车辆比离城的要多,在山路极窄的地方,对面方向甚至会塞车。盖勒特鸣笛从它们身边通过,打开车窗与那些司机交谈,嘲笑他们要回城工作,互相比一个粗鲁的手势。还有一些卡车路过,上面载着活的牛羊,臭气熏天,隔着玻璃也能闻到。

      这不是真正的流浪,盖勒特说,不过没关系,我不想让你吃苦。要是一个人,我就走过去。

      你嫌自己过得太舒服了?

      这里还有路,还有车,还有人。我们还有钱,还不够孤独。

      阿不思心里承认他说得不错,他们的行径更像是无聊的中产小孩读过《在路上》后的低劣模仿秀。然而他不是什么中产小孩,他拿全额奖学金,靠做家教挣零花钱,他没有资格做这种事。盖勒特除了家世良好之外,也跟那种孩子的普遍形象不沾边。他不是一个不大不小、波澜不惊的湖泊,而是时时刻刻在爆发的火山。只要醒着,他就不停地思考、辩论、想象、创作,还有生活。他可以每天对着阿不思说上两个小时,谈他的音乐,谈社会,谈一杯酒、一首诗,回家后还继续打来电话,让阿不思忘记了做晚餐。别的学生在教室里坐着,他却躺在草地上睡觉,因为阳光正好。学这些东西不就是为了生活?他说,我已经在生活了,阿不思,你也得多去生活、生活、生活。生活就是跟随自己的心,一个自由人要减少对社会的依赖——放弃在意旁人的看法,漠视不合理的规则。

      对于什么样的规则是“不合理”的,他们却有截然不同的看法。阿不思生日那天,盖勒特把准备送他的唱片忘在了学校,他晚上撬了锁进去拿,还剪断了监控器的电线,导致第二天安保处忙活了半天。阿不思痛骂了他一顿,但没有告发他。他徒劳地逼着他说了很多次“下次不再”,还听他解释过为何在北欧砸了一辆车——那个人撕毁了我的乐谱,他说。阿不思之后总担心如果他去抢银行,也只会说“因为我需要钱”。

      怀疑和担忧又如何?那不过是自己常常背在身上的行李,阿不思已经带着它们走过这么远的路了。不管怎么说,现在他和盖勒特可以整日独处。不用担心盖勒特的姑婆突然回到家,不需要用气声说话,唯恐惊扰了阿丽安娜的梦。这里的旷野那么辽阔,雪花层层覆盖了枯黄的草尖,呈现绒被一般的质感。太阳就要落山,一道光从云间漏下来,高山草甸的层次显露无遗:在海拔较低的地方还残存一带茵绿,再往前是一带金黄,然后是大片紫红色的沼茅,一直向雪山铺展延伸。他要求找个地方靠边,他们跳下车去大喊大叫,挤出所有肺部的空气,像野兔那样扑到对方身上。他们远远地看见山脚下有一座木屋,前去询问是否可以在此借住一宿,但主人不在家。盖勒特又想翻窗进去看看——阿不思,你不好奇真正的牧民生活是什么样的吗?阿不思制止了他。

      眼看离天空岛越来越近,车子拐上一条岔路,开到了艾琳多南堡。这座十三世纪的古堡伫立在水中,此时暮霭如幽灵一般爬出湖面,浮冰泛着蓝色的微光。车停在碎石滩上,他们下车欣赏了一会儿,盖勒特指着湖水说,在我以前的学校,学生很喜欢跳进湖里冬泳。阿不思一下就明白他打算做什么了。城堡已然关闭,四下杳无人烟。盖勒特立即甩掉了鞋子,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做了几个热身动作,然后走进水里,把冰凉的水浇在自己身上。阿不思想起在纪录片里看见的、在恒河沐浴的那些人或大象。他看见湖水渐渐没过盖勒特的脖子,不自觉跟着走到岸边,一簇细浪打来,把水藻留在了他的脚尖。

      水浸透了运动鞋,他的脚趾不禁蜷了起来。多冷啊,他感觉自己马上就会被封冻在冰川里,顺着洋流漂向北极。在这样的天气下,人们渴求的不过是好好洗个热水澡,躲在温暖的家里。他们真的不够孤独吗?来到一个地方和逃到这里是不同的。他心里越来越敞亮:他早知道他们会有这么一天,内心深处一直盼望这一刻到来。他也开始解自己的扣子,把外衣、牛仔裤都扔到岸边。冰水浸没了他的小腿、大腿,像无数根极细的针扎在毛孔里,他不敢再继续了。他知道心脏附近最怕冷,心脏不会轻易麻木,突遇降温时会带给人剧烈的失控感。他大声喊着恋人的名字,嘴唇不住发抖。盖勒特飞快地游回来接他。等到水没过了下颌,他下意识地抱住了盖勒特,双腿环住他的腰。他的金发男孩大笑,这样可不好办,我游得不好,我们会一起沉没的。阿不思只一个劲儿地说,别放开我。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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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天空岛(Isle of Skye),其实在苏格兰盖尔语(Gaelic,朋友们不准笑)本意是云之岛、大雾弥漫的岛屿,因为Skye长得很像sky而又被谐音为天空岛。

注2:这是一篇去引号文学,本意是为了拉近心理距离,制造沉浸感,本人现在其实是标点符号十级学者,不建议模仿。

注3: 为过审核删掉了两句话,全版本在微博和AO3上,感兴趣的可以前往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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